“你们不是免费开放吗？为什么我们总预约不上，网上‘黄牛’票却满天飞？端午节一张‘黄牛’票花了我100块钱！你们就不管管？”6月26日，南京博物院社会服务部教育服务主管朱媛媛在处理一桩投诉时，对方在电话里非常气愤地说。

“像这样的投诉，多到几乎每天都有，不客气的直接说我们勾结‘黄牛’挣钱。”朱媛媛无奈地对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说，“‘黄牛’抢了公众的预约名额，再加价卖给参观者。博物馆免费开放原本是政府替公众买单，结果变成了‘黄牛’盈利的工具，让原本可以免费进馆的部分公众不得不花钱买‘黄牛’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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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南京博物院的个例，据了解全国需要预约的博物馆，尤其是免费开放的网红馆，基本被‘黄牛’攻陷了。观众高涨的参观热情让“票贩子”“黄牛”看到了“商机”，他们利用各种手段大量囤票，造成了“一票难求”的现状。

神秘的“黄牛”：用“作弊器”抢票，“包您进去”

在去南博采访前，记者尝试通过南京博物院官方微信小程序预约参观，却一直显示“已约完”。这种情况下，“黄牛”还能搞到票吗？记者决定验证一番。

记者登录了几家卖博物馆“黄牛”票的电商平台查看，其中在“闲鱼”平台上，搜索“南博门票”等关键词查找时，平台直接跳到提醒页面：“请到官方平台预约，并提示向非官方平台或个人提法个人信息存在较大安全隐患。”

然而记者换了关键词搜索，如“南博预约”“南京博物预约”“南京博物院”等后，“黄牛”票就显露出来。

随后，记者找到3家店铺，两家标价9.9元/张，一家15元/张，都声称“保证可以约到任何一天的门票”，但都要提供购买者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等个人信息。

第一家“黄牛”声称，他们时刻盯着票源，观众自己很难做到。记者看到有一张未被拍的票，正要下手，忽然被提示该商品已下架。“黄牛”解释，那张票刚被人拍走，刷新页面，就看到了重新上架的参观票。

第二家承诺“最晚出行当天抢到票”。当记者表示一定要上午9点就进博物院时，对方只能保证9点半前出票，约上不退不换，约不上全额退款。

第三家“黄牛”客服则透露了更多“猛料”。当被问到会不会泄露身份信息时，对方表示“这是违法的，我们可不做”；记者问他们有什么特殊手段时，对方表示“不便透露，反正包您进去”，然后反问：“您觉得人能抢过‘脚本’嘛？总不能人工盯着”。当记者要25日上午9点进去时，对方和第二家一样，只能保证9点到9点半之间，一定有票。

记者决定测试一下自己的手速有没有可能胜过对方的“脚本”作弊器，于是付了10元钱。

25日上午9点整，记者准时点进南博门票预约小程序，见有余票立刻以最快手速预约，然而当输入姓名和身份证号之后，系统却提示记者已预约了当天门票。这说明，“黄牛”确实更快，正常情况下，普通人的手速根本拼不过“黄牛”。

随后对方发来一张截图，显示包括记者在内，共有5人预约成功。

疯狂的门票：1000张票26秒被抢光，留下信息安全隐患

“今年‘五一’和端午假期，我们曾经统计过，不定时放出的1000张门票，26秒就被抢光，约完500张门票用时甚至不到3秒。吃惊不？如果是第一次预约，3秒连输完个人信息都不够。”朱媛媛表示。

为南博预约系统提供技术支持的上海某公司技术负责人代玉仁在接受采访时透露：“今年五一当天，南博门票预约系统服务器访问量达1000万次，是日常的数十倍，这说明‘黄牛’一直在用软件嗅探系统的放票情况。”

记者在前期与“黄牛”接触时得知，他们都是通过“脚本”抢票的。那么，“脚本”又是什么？代玉仁解释说，所谓的“脚本”，是“黄牛”专门开发或购买的一种抢票程序，这种程序对于专业人员来说技术门槛并不高，但普通游客想跟它拼手速，则完全不是对手。

那么是不是南博的系统太“菜”，轻易就被攻陷呢？朱媛媛透露，南博的系统每年都要通过网络安全等级保护测评，完全达到《信息安全技术—网络安全等级保护测评要求》标准。

观众们抢不到票，自然怨声载道，各种猜疑。在小红书、微博等平台上，有不少吐槽南京博物院“黄牛”抢票的帖子，有人抱怨约不到门票不得以找“黄牛”，有人怀疑博物院与“黄牛”勾结。

实际上南博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也是“操碎了心”，为了打击囤票现象，南博自今年4月起调整门票预约程序：增设“黑名单”条款，修改放票机制，增加人工随机放票，联合后台公司封堵“黄牛”IP地址和账号……朱媛媛说，博物馆对“黄牛”才是真的深恶痛绝！应对“黄牛”票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每天要时刻盯着入口处的排队情况，根据客流量选择放票时间，以及对付因为个人信息有问题而跟安检人员争执的“黄牛”票购买者，还要答复投诉者，费心费力费心情。

对博物馆来说，“黄牛”票猖獗是一个导致运营水平螺旋式下降的恶性循环。朱媛媛说：“‘黄牛’堵住了预约通道，导致越来越多的人买‘黄牛’票；买‘黄牛’票的人越多，他们掌握的个人身份信息就越多；他们手里的身份信息越多，就越能拥堵预约通道，造成‘影子堵门’的效果。在与各地同行的交流中，我们发现这一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

跳出博物馆本身，这也带来了信息安全隐患，“人们越来越重视隐私保护，在一个连快递标签都要小心被别人收集的年代，却有成千上万的人把个人信息花钱送给‘黄牛’，这岂不是咄咄怪事？谁能保证这些信息不会被售卖，甚至落到诈骗分子手里？”朱媛媛说。

郁闷的观众：馆方和“黄牛”斗法，最受伤的是谁

预约制原本是一项好制度。博物馆有接待上限，对南博来说，这个数字是每天1.6万人，如果同时在馆人数太多，拥挤、噪音、空气浑浊会降低参观体验。通过预约制，参观者可以提前了解各个时段的博物馆参观人数，避开拥挤时段，让博物馆的参观体验更美好。然而“黄牛”却通过各种不合理甚至是不道德的手法，把水搅浑了。

10年前，南京博物院二期建成开放，就开始实行预约制，观众网上预约，进馆前在入口处的机器上刷身份证，领一张带有二维码参观券，刷码进场。几年后，南博成了网红馆，“黄牛”也闻着金钱的味道聚集在南博门口，他们收集亲朋好友身份证预约，再把参观券卖给观众。跟剧院一样，观众可以凭参观券进场两次，“黄牛”竟能捡拾被扔掉的参观券，再卖给观众。同时，利益驱动着“黄牛”党技术升级，用“脚本”抢票也开始出现。

去年8月，南博被迫改变入场方式，所有的预约信息和公安部门联网，预约和入场都采用实名制，刷身份证进场。这仍然难不住手握一把身份证的“黄牛”，他们用甲的身份证预约，让乙刷甲的身份证进场。同时用“脚本”抢注预约越发猖獗，正常预约通道被堵塞，逼得很多观众不得不买“黄牛”票。

随后南博推出了更严苛的预约制约，那些7天内3次、30天内5次取消预约或预约后不进场的账号，将被关进“小黑屋”30天，不准预约，以消耗“黄牛”手里的身份信息，同时技术公司也采用封堵虚拟号段和屏蔽频繁访问的IP地址等方式进行反击。

但这种方法有时会误伤重复登陆的普通观众，而“黄牛”党也可以更换IP地址等方式绕过监控。随着攻防战的白热化，馆方甚至考虑通过面部识别和自建独立的门票预约系统服务器等方式。

同时，南博还采取了不定时放票策略，一旦展厅人数不饱和就随时放票，以避免固定时间放票被“黄牛”掌握规律。很多来过南博，买过“黄牛”票吃过亏的网友们也在网上发经验贴：“千万不要买南博门口的‘黄牛’票，在门口等喝一杯奶茶的时间再刷新小程序，票就有了”。

“我们此前已经给携程、美团等平台发过律师函，现在这些平台上应该搜不到南博‘黄牛’票了。但是像‘闲鱼’‘淘宝’上有很多个人店铺，目前还无法根除。”南京博物院副院长马根伟希望这些平台也能承担社会责任，严格监管。

“黄牛”票的猖獗还衍生出新商机，在“去哪儿”“小红书”上，有人售卖代约门票加讲解的一种套餐，售价78元起。在一些平台上，10人团的价格是100元/ 人，3人小团、3小时人工讲解的“套餐”，更是卖到558元/人。博物馆的免费门票，被“黄牛”开发出更多财源。而这种所谓的“野导”，不仅带来了野史类、八卦式讲解，还堵塞了展线，产生了噪音，使原本雅致安静的博物馆，多了几分菜场式的喧闹。

在博物馆与“黄牛”的攻防战中，最受伤的当属观众，进场的条件越苛刻，离文化惠民的初衷就越远。一位向记者爆料的观众不满地说：“博物馆是文化殿堂，应该给人文化的享受和美好的体验，然而‘黄牛’票却让这些变了味，政府花钱给老百姓的文化福利，变成了‘黄牛’的‘唐僧肉’。”

那么，可以用法律手段打击黄牛吗？锦天城（南京）律师事务所律师郭兴国认为，“黄牛”倒卖免费门票，是扰乱公共秩序和违背社会公序良俗的行为，轻则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重则涉嫌刑事犯罪，公安机关和文化执法部门等相关部门可以及时跟进，加大打击和惩罚力度，堵上管理漏洞。让国家的文化惠民政策不打折扣地落实到广大人民群众身上。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沈蕾 王宏伟